作者:谷子豐
制圖:何芬
前向,我的隔壁鄰居、“全國民族團結進步先進個人”稱號獲得者盤文秀先生給我送來了兩吊瑤山臘肉,說是感謝我為他的專著《時光剪影》題寫書名,務必請我笑納,我真的笑納并品嘗了。
當山風掠過天堂山的竹林,將云霧揉碎在梯田里,塔山瑤族鄉(xiāng)的吊腳樓便升起了裊裊炊煙。在海拔八百米的瑤寨深處,松木與油茶殼燃燒的青煙正穿透層層竹篾,將土豬肉熏染成琥珀色的詩行——這是瑤族同胞與時光簽訂的契約,也是大地與舌尖的饋贈。
在盤文秀的村子里,盤文升老人掀開腌肉的陶缸,鹽粒與花椒的辛香瞬間漫過整個吊腳樓。他布滿老繭的手摩挲著肥瘦相間的土豬肉:“臘月殺豬,要選吃百草長大的黑毛豬,這樣的肉才經得起煙火淬煉?!彪缰茣r,食鹽與八角、桂皮、香葉的混合物被反復揉搓進肌理,如同給肉塊披上一件香料織就的蓑衣。在陶缸里沉睡七天后,肉塊被麻繩穿起,懸掛在火塘上方,開始了與煙火的纏綿悱惻。
火塘里的松木與油茶殼燃燒時會滲出琥珀色的油脂,這些油脂在高溫下分解成醛類與酚類物質,如同天然的防腐劑,將肉香層層封存。老人每隔三日便調整肉條的位置,讓其每一寸肌理都均勻地接受煙火的親吻。三個月后,原本白皙的豬肉已變成暗紅的瑪瑙,表皮泛著油潤的光澤,湊近細聞,松木的清冽、茶殼的焦香與肉脂的醇厚交織成獨特的味覺密碼。
冬筍破土的時節(jié),瑤寨的主婦們總會變戲法般端出冬筍炒臘肉。新鮮的冬筍帶著山土的濕潤,與臘味的咸香在鐵鍋里碰撞出奇妙的交響。盤玖紅大嫂將臘肉切成薄片,在柴火鍋里煸出金黃的油花,再倒入脆嫩的冬筍,只需撒上一把苕禾與干辣椒,煙火氣便裹著肉香彌漫整個寨子。“我們瑤家做菜不放味精,全靠山珍與臘味的本味相爭?!彼媚剧P翻炒著菜肴,臘肉的油脂浸潤冬筍,將山野的清鮮與人間的煙火完美融合。
在盤王節(jié)的長桌宴上,臘味更是不可或缺的主角。長條桌上擺著臘豬臉、臘豬腳、臘香腸,每一道菜都承載著瑤族同胞的待客之道。老族長用竹刀將臘肉切成薄片,油亮的肉片在陽光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暈:“這臘肉要配我們的瓜簞酒,酒入喉腸,肉香在腹中化作山風,連神仙都要醉倒在瑤山?!辟e客們舉著竹筒酒杯,在《盤王大歌》的旋律中大快朵頤,臘肉的咸香與米酒的醇厚在唇齒間纏綿。
隨著時代的變遷,瑤家臘肉的制作技藝也在悄然進化。年輕的瑤族小伙盤小軍在火塘邊架起了溫控熏房,用松木屑與柑橘皮混合的熏料替代傳統柴薪,既保留了煙火氣,又減少了污染。他還通過電商平臺將臘肉賣到了北上廣深,讓都市人也能品嘗到瑤山的時光味道:“以前臘肉是過年的盼頭,現在成了增收的'金條子'。”在他的直播間里,臘味與山貨的組合套餐總是供不應求,屏幕上不斷滾動的“再來一單”,如同新時代的瑤山號子。
但有些東西始終未變。每年冬至,盤文升老人依然會帶著兒孫們上山砍松枝,在火塘邊講述祖先遷徙的故事。火苗舔舐著肉條,將古老的記憶與現代的希望一同烤得嗞嗞作響,在吊腳樓的梁柱間留下永恒的年輪。
暮色降臨,瑤寨的炊煙與山霧融為一體。某個角落的火塘邊,一塊臘肉正在接受時光的洗禮。它的紋理里藏著天堂山的云霧、冬筍的清鮮、米酒的醇厚,以及瑤族同胞對土地最樸素的敬畏。當這塊臘肉最終登上餐桌,它不再是簡單的食物,而是一首凝固的詩,一段活著的歷史,讓每一個品嘗它的人都能聽見瑤山深處傳來的千年回響。
編輯:王丹